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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点五分(2)

“啊哈!”他大叫,手指向我。大家都转头过来看我。“一个新来的男孩,这个新来的男孩又准备加入我的苦难试炼班了。难道一个皮斯佛还不够吗?我到底造了什么孽,这回又来了一个?先是查理•皮斯佛,现在又来个托马斯•皮斯佛。我的不幸难道没有尽头吗?你听好了,托玛斯•皮斯佛,在此地我就是你的神,你的主人。我说什么,你就照办。在这里,你不准说谎,不准作弊,不准亵渎神明。如果一一遵守的话,你的双手就会免于灾难。这些都是诫条。我讲的话你听清楚了没?”

“听清楚了,先生。”我虚弱地说,对于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,感到有一点惊讶。

我们把双手放在身后,从他的身旁鱼贯进入教室。两列学生各自走入自己的教室,查理进去他的“大炮”班时对我笑了一下,而我则随着“小家伙”班的学生走进教室里。我是“小家伙”班里个头最小的,而大部分的“大炮”班学生块头都比查理还大,有些都已经十四岁了。我一直望着查理,直到他的教室门被关上。一直到这一刻,我才开始感受到彻底孤独的滋味。

我的鞋带松了,而我却不会系。查理会,但是他不在这里。当我听到缅宁先生以如雷的吼声在隔壁的教室里点名时,我实在很庆幸我们的老师是玛莉特小姐。虽然她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,但是至少她还会微笑,至少,她不是缅宁先生。

“托马斯,”她叫我,“你来坐在茉莉的旁边。还有,你的鞋带松了。”

当我就位时,班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窃笑。我想逃跑,但是我不敢。我所能做的就是掉眼泪。我把头垂得低低的,以免别人看到我在哭。

“你知道的,哭并不会帮你解决鞋带问题。”玛莉特小姐说。

“我不会系鞋带。”我告诉她。

“我教的班里没有‘不会’二字,托马斯•皮斯佛,”她说,“我们会教你。托马斯,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学习,这就是我们来上学的目的,不

是吗?茉莉,你教他怎么做。茉莉是我们班上最棒的学生,托马斯,她会帮你的。”

当她开始点名的时候,茉莉蹲在我面前帮我系鞋带。她系鞋带的方法跟查理很不一样,比较缓慢,而且比较细腻,最后她帮我打上一个稳固的双环结。当她帮我系鞋带时,一次也没有抬头看我。我很希望她这么做。她的发色跟爸爸的老马——比利小子一样,都是滑亮的棕栗色。我真想伸手去抚摸它。最后,她终于抬头对我一笑,而这正是我要的。突然间,我不再想回家了,我想跟茉莉待在这里。我知道我交了一个朋友。

游戏时间到了,大家都跑到操场上,我真想过去跟她说话,但是我没办法,因为她老是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所围绕。那群女生还不停地转头看我,并且笑成一团。我搜寻查理的踪迹,他在跟朋友玩掷康克掷康克(conkers)为英国传统的儿童游戏。参与者挑选一颗质硬的七叶树果作为康克,钻孔后绑上一条约二十五公分长的绳子。游戏在两人轮流敲击对方的树果中展开。因为七叶树会在早秋结果,因此这个游戏在秋天极为盛行。的游戏,他们那伙全都是“大炮”班的学生。我走到树桩上坐下来,松开鞋带,试着回想茉莉是怎么系的。我试了又试,过了好一会儿,我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学会了。虽然打出来的结有点松散,形状也不太好看,但是我终于会自己完成这件事了。而且最棒的是,茉莉在操场的那头也看见我绑好了自己的鞋带,她对我投以微笑。

除非上教堂,我在家里是不穿靴子的。想当然尔,妈妈总是穿着靴子,而爸爸也是一天到晚穿着那双死去时还穿在脚上的大钉靴。那棵树倒下的时候,我也在树林现场,当时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。在我上学前,他常带我去工作,他说这样可以让我没机会捣蛋。我会跨上比利小子,坐在爸爸后面,把脸颊贴紧爸爸的背部。

我最喜欢比利小子开始飞奔的时候。那天,我们策马狂奔了整个早上,一路骑上山坡,越过整座福氏森林。当爸爸将我抱下马时,我还咯咯笑个不停。

“去吧,你这个小捣蛋,”他说,“好好玩个够。”

玩根本不用人教,在森林里,我可以窥探獾和狐狸的洞穴,追随鹿的脚印,采花或是追逐蝴蝶。但是那天早上,我发现一只老鼠,一只死老鼠。我把它埋葬在树叶堆之下,并且为它制作了一个木十字架。爸爸在附近劈柴,每砍一下,嘴巴也跟着咕哝一声,就像他平常那样。刚开始,我以为爸爸只是咕哝得比以前大声而已。然后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那声音根本不是来自爸爸那头,而是来自我头顶上高耸的树枝。

我抬头望,看见我头上那棵巨木正摇摇欲坠,而其他的树,依旧直挺挺地站立着。当时其他的树木一派安静,而那棵摇晃的巨木却正嘎吱作响。到后来,我才察觉那棵树正在倾?,而且它会直接落到我的头顶,当时的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等待死亡。我站在原地,盯着即将倒下的巨木,感觉一阵头晕目眩,我的双脚僵硬,不能动弹。

然后,我听到爸爸大吼:“小托!小托!快躲开呀,小托!”但是我就是动不了。我看见爸爸穿过树林向我奔来,衬衫在林间挥舞。他把我抓起来,迅速把我像丢一捆麦草般往外头一扔。我的耳边一声巨雷轰响,然后一片死寂。

当我醒来时,我马上看到了爸爸的身躯。我看见他的鞋底和那些被压坏的鞋钉。

我爬到他身旁,他被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压在地上,身体朝天,脸却别到另一边,仿彿不希望我看到。他一只手臂往我的方向伸来,手套落在地

上,指头也是指向我。从他鼻孔流出来的血沾到树叶上。他的眼睛全开着,但是我知道那双眼睛并不是在注视我:他已经没有呼吸了。我摇晃他,对他大吼,但是他没有一点反应。于是,我捡起他的手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