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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(1)

月亮如镀了一层银般的光洁,是新月。不知他们在家乡是否也正看着同一个月亮。我记得贝塔曾对着月亮狂吠。如果我口袋有个硬币,我会把它反转过来,许个愿。当我还小的时候,我曾如此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。我希望自己仍然相信它们。

但我不应这么想,对着月亮许愿不是什么好事,梦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根本于事无补。别许愿,小托。回忆吧,回忆才是最真实的。

我们在当天就将贝塔埋葬在大个儿乔的动物墓园,也就是果园最深处那座老鼠坟墓的旁边。但这次我们没有祷告,也没有献花,更没有唱圣歌。不知怎么,大家似乎无心做这些事,也许我们的愤怒远大于悲伤。事后我们在树林间散步,大个儿乔手指向天空,问妈妈是否贝塔已经在天堂跟爸爸在一起了。妈妈回答是的。

“那我们死后,”大个儿乔又问,“每个人都会上天堂吗?”

“除了上校之外,”查理喃喃地说,“他会下去属于他的地方,在那里活活被烧死。”妈妈丢给查理一个责难的眼神。

“是的,乔,”妈妈把手环住他,然后继续说,“贝塔已经在天堂了。它现在很快乐。”

那天晚上大个儿乔却失踪了。刚开始天还亮时,我们还不是很担心,大个儿乔时常自己出去闲晃,但是从不会玩到晚上,因为他怕黑。我们首先跑到果树下贝塔的墓前去找他,但是他并不在那里。我们呼唤他的名字,他还是没出现。直到天色渐暗,我们才开始觉得事情不妙。妈妈要查理和我往不同方向去找乔,我沿着巷子大声呼唤他,我走到河边,站在那里仔细倾听是否有他厚重的脚步声,或是唱歌的声音。他受惊时唱歌的方式会有所不同,多半没有曲调或慌不成歌,通常是持续发出低沉哀嚎似的声音。然而我根本没听到低沉的哀嚎声,只听到在夜里听来特别响亮的潺潺流水声。我知道大个儿乔一定很惊慌,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。我走路回家的当儿,心中默默祈祷,希望妈妈或查理已经找到他了。

我进屋时就知道他们两个都没有找到乔。他们同样怀着希望的眼神看着我,但是我对他们泄气地摇摇头。妈妈在沉默中做了决定,她说,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大个儿乔,所以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忙。她打算去上校府寻求协助,同时她要我们去村里拉警报讨救兵。我们知道,拉警报最好的地方是酒吧,因为这个时候村里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都聚集在“公爵酒馆”里。我们到那里时,他们正在唱歌,考克斯先生正放开嗓门高歌。查理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叫闹声和歌声渐渐平息。等查理说完来意之后,在场的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。接着大家毫不迟疑,马上戴上帽子,抖抖外套,各自回家搜寻自己的牧场、花园和工具间了。牧师说他会将村民组成一个搜寻小组,在村子里搜寻。大家说好了,一旦找到大个儿乔,就拉动教堂钟声作为讯号。

当大家在暮色中从“公爵酒馆”各自离去时,茉莉跑了过来。她刚听到消息。她说,大个儿乔有可能在教堂墓园的某处。我不知道为何我们都没想到这点——墓园是乔最喜爱的游乐场之一。所以我们三人连忙跑去墓园。我们呼喊他,找遍了墓园里的每座墓碑和每棵树,还是不见他的踪影。我们只听到风儿在紫杉木间发出的叹息声;只看到搜寻者从村落舞动到山谷的亮光。整片乡野平原,远至黑暗的地平线,都被此起彼落的闪光给填满。我们知道妈妈一定已经说服了上校,所以他出动了所有的人力加入搜寻行列。

天黑时,我们依然没有大个儿乔的消息,也没有他出没的线索。上校已经通知警察了,随着时间的流逝,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可怕的结论。我们看到警察开始用长竿在池塘和河谷里搜搅——大个儿乔不会游泳是众所皆知的事实。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,最坏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。没有人胆敢说出这层恐惧,但是大家都开始感到害怕了,而我们也可以感觉彼此内心的恐慌。

我们开始在已经搜寻过很多次的土地上寻找。所有大个儿乔可能失踪的理由一个一个被削减。如果他在某处睡着了,现在也该醒了。如果他自己走失回不了家,上百人的搜寻也应该把他找到了。每个人都垂头丧气,大家都试着扬起微笑,但是没人敢直视我的眼睛。我看得出,已经不只是恐惧而已了,情况更糟,这些人的脸上出现了希望渺茫的神情,以及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也隐藏不了的彻底绝望。

午夜时分,我们返回家去,心想大个儿乔搞不好已经自己找到路回家了。回到家,我们看到妈妈独自坐着,手紧握着自己的椅子,双眼直视前方。查理和我尽力提振她的精神,安抚她的情绪。但无济于事。查理替妈妈倒一杯茶,但妈妈一口也没喝。茉莉跪坐在地上,头轻靠在妈妈的大腿上。妈妈的脸上随即闪现一抹微笑。茉莉总能给妈妈安慰,而我们却办不到。

我和查理把她们留在屋内,我们走到外头的花园里。我们抱着仅剩的希望,开始回想大个儿乔离开时可能在想什么。如果我们了解他离开的原因,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出他的去处。他离开是去寻找什么东西,某个他失去的东西吗?但那又是什么?还是他去见某人?如果是的话,那人又是谁?就某种程度来说,他的失踪应该跟贝塔的死有关,这点毋庸置疑。他失踪的前一天,查理和我很想跑去上校府把上校给杀了。我们于是想到,也许大个儿乔也想这么做,也许他去替贝塔报仇,也许他正躲在上校府里,在阁楼或地窖里伺机而动。不过我们心理明白得很,虽然我们说出了某种可能性,但这些不过是可笑而毫无道理的推论。别说是去做了,大个儿乔连想都不会去想这种事的。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脾气,即使是最有理由让

他动怒的狼女。他很容易受伤,但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,更不会跟人暴力相向。查理和我每过几分钟,就会想出一个大个儿乔失踪的理由,但是最后,我们自己都一一否决,斥为无稽之谈。

而后我们看到茉莉走到花园里来。“我在想,”她说,“我在想大个儿乔会最想去哪儿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查理问。